第十三章 追

我都說,我認識一個很有正義感,很有勇氣的女生,
她叫做思螢,思念的思,螢火蟲的螢,
她不但救了我,還教我騎野狼,還常常請我喝咖啡、
跟我看電影、還猜對了金刀嬸的菜名,
今年夏天剛學會游泳就救了溺水的阿珠好幾次......

<67>

我不確定,我現在匆匆尋找的目的地,是不是愛情。
不過,我的淚水告訴我,那是一段非常非常重要的記憶,一個非常非常重要的人。如果我現在沒有趕緊坐上技安張的野狼機車催促他爆開油門,我跟那個甘什麼的地方,相隔的就不只是幾片海洋跟大陸,而是兩年空曠的寂寞時光。

「直直騎嗎?什麼時候要轉?」技安張緊張地說,他騎的速度夠慢的了。
從以前他惡形惡狀的模樣,完全看不出來他的膽子這麼小。
「那條巷子進去後右邊第二條巷子,然後就快到了!你騎快一起啦!」
我簡直想伸手幫他催緊油門。

洗衣店,鐵門半掩。
但我沒看見阿拓的機車。他說過機車不會賣掉,會寄放在住在機場附近的同學家。也或許,阿拓只是將機車停在遠一點的地方?還是計畫改變,有人載他?
「等我一下下,別走喔!千萬別走喔!」我快步溜進鐵門後,撂下一句:「不然別想我會原諒你!」
我跑上樓,蹬蹬蹬蹬的聲音通知他們我跑上來了。
但金刀嬸、金刀桑、鐵頭、鐵頭嫂都坐在橢圓桌旁發呆,我叫了一聲他們才回過神,每個人的表情看起來都很驚訝。
桌上的菜清潔溜溜,一點菜渣都沒剩。
卻沒有看見阿拓。

「小妹,妳遲到兩個小時啦!阿拓一個小時前就走了。」鐵頭的笑容有點不自然,摸摸後腦勺。他的額頭還有一點灰屑。
「走之前他可是狂掃桌上所有能吃的東西,所以妳要吃的話......」金刀嬸歉然。
「可惡,阿拓他幹嘛不打電話給我!我臨時有點事啊。」我氣得跳腳。
餐桌上的四個人面面相覷。
「阿拓去過咖啡店了。」金刀桑摳摳頭皮。
「什麼,他現在還在咖啡店嗎?」我急問,轉身就要下樓。
「我是說,阿拓說他在來這裡之前,已經去過咖啡店了,他現在當然不在那裡。」金刀桑急忙澄清。
「嗯?」我回頭。
「他本想去接妳的,不過他看妳不在就問了店員,店員說妳今天終於能跟喜歡的男生在一起,還一起去吃晚飯,所以他就一個人過來了,也沒打電話打擾妳。」金刀嬸接著解釋。
「我們本來還以為妳跟阿拓會是一對呢,真是想太多。這不怪妳。」鐵頭嫂試著安慰我。
「別替阿拓擔心,他今天晚上發神經猛笑,從來沒看過他那麼高興。」金刀嬸笑笑。
「高興?」我不解。
「阿拓那傢伙高興就是高興,那是裝不出來的。」鐵頭拍拍腦袋。
「那他現在跑去哪裡了?去機場了嗎?」我一下子全慌了。
「他沒說,不過還早吧?大概是去找朋友了吧?」不知道是誰說了這句話,總之我飛奔下樓,鑽出鐵門。

技安張玩著手中的安全帽,身上還穿著飯店的黑色西裝。
「載我去另一個地方!」我喊道,跨上技安張的野狼後座。
此時金刀嬸跟金刀桑也跑了下來,拉開鐵門,叫住了我。
「他好像說要去看電影?」金刀嬸一邊說,一邊歪著頭打量技安張,眼睛越睜越大。
金刀桑的頭也歪了,在後面探出頭的鐵頭也傻眼了。
「我的天,妳竟然因為這傢伙沒跟阿拓說再見?」鐵頭嫂也跑了下來,愣住。
我沒時間解釋這麼多,拍拍技安張的肩膀,衝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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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安張的野狼有夠沒力,也因為技安張實在太重也太沒種,我們花了十幾分鐘才飛車來到暴哥家樓下,我簡直氣到沒話說。
「你以前欺負我的狠勁跑去哪啦!快一點快一點!」我用力捏著他的肚子。
「妳知道嗎?我又在流鼻血了?」技安張的臉半仰,哭笑道:「他們剛剛說的阿拓就是蝴蝶刀阿拓對不對?難道妳還要找他扁我出氣?」停下車,拿出手帕塞住鼻孔。
我正要上樓,卻看見暴哥坐在公寓外側的金屬樓梯上,一個人默默抽著菸,腳邊還有幾罐空啤酒。

「小妹,妳幹他馬的甩了阿拓?有種。」暴哥將菸徒手抓熄,笑笑拋了一罐啤酒過來。但他看到技安張笨重地走下車,臉色立刻沉了下來。
「阿拓沒在樓上?什麼時候走的?」我忙問,將啤酒接住。
「四十分鐘前走的。」暴哥瞪著我身後的技安張:「他只是來跟我打聲招呼,說再見。」
「他有沒有說要去找魔術師還是夾娃娃機魔人?」我大聲問,立刻又要上車。
暴哥搖搖頭。
「等等,妳可以走,但死胖子要留下來。」暴哥站了起來,技安張嚇得後退了一步。
暴哥的眼神寫著<宰了這頭死肥豬,阿拓就能跟小妹在一起>。
「你不要亂發神經,我們走。」我跨上車,叫技安張拿著啤酒坐後面。
「妳會騎打檔車嗎?還是我載妳好了,頂多我騎快點。」技安張忐忑不安。
「你要讓我載,還是留在這裡跟新竹砍人王一起喝酒?抓緊!」我轉動油門,只留下一堆煙霧給正在咆哮的暴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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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東或竹北?先竹東的小才還是先竹北的倉仔?還是住在青草湖附近的阿珠?

「妳騎好快!真看不出來!」技安張在後面大叫。
「如果等一下騎錯了我還會騎更快!」我壓低身子,看著時速表已經衝到九十。

阿拓那傢伙,怎麼這麼無厘頭。
如果你在乎我們之間的友情,就應該打電話給我,而不是擅自替我做決定。
如果你認為我也在乎我們之間的記憶,就別走的那麼快,應該相信我會去找你。
如果阿拓是阿拓,就應該懂我。

  「技安張,你說的對,我要去找蝴蝶刀阿拓,你怕不怕!」我衝上竹師旁的明湖路,往青草湖猛力前進。但技安張實在太重了,至少拖垮了時速二十公里。
「真的是那個阿拓?我看......我看不要吧!」技安張很緊張。
夜晚明湖路幽幽暗暗,是熱愛飆車砍人的有為青年的最愛。
「嗯,跟我想的一樣。下車!」我煞車,停在一戶矮房子人家前,群狗狂吠。
一個胖胖的女孩站在二樓陽台上,抽抽咽咽。
「阿珠!阿珠!」我對著胖女孩大叫。
胖女孩看到我,又是一陣淒厲的嚎啕大哭。
「阿拓來過了嗎?」我大聲問,幾隻狗撲上竹籬又咬又叫的。
「哇???來過了???」阿珠歇斯底里的大哭。
「多久前?去哪裡?」 我急問。
阿珠說半小時前阿拓來說聲再見,至於他去了哪裡她也不知道。
「技安張,你沒看見有位純情少女正需要你嗎?你當壞蛋當久了,偶而也該演演好人平衡一下。還有,你不想遇見那個阿拓吧?」我轉頭,要技安張下車。
技安張猛點頭,立刻下車,手裡還拿著那罐啤酒。

「我有你的名片!明天就把車騎去還你!一定!」
我掉頭衝下山,時間越來越緊迫。
少了一百公斤的大累贅,野狼終於像頭野狼,而不是大笨豬。

時速,一百公里。
時間,八點四十分。
心跳,無法估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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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說,我認識一個很有正義感,很有勇氣的女生,她叫做思螢,思念的思,螢火蟲的螢,她不但救了我,還教我騎野狼,還常常請我喝咖啡、跟我看電影、還猜對了金刀嬸的菜名,今年夏天剛學會游泳就救了溺水的阿珠好幾次......

竹北,金寶戲院旁的小巷。
倉仔家門口多了一台壞掉的拳擊機,電路板跟工具箱散落一地。

「阿拓?在裡面啊。」倉仔吃著蝦味先,指著屋子裡面。
我開心尖叫了一聲,衝了進去。
根本就空無一人。
「你這個死胖子敢唬我!」我用力踢著夾娃娃機。
「挪,這不就是了。」倉仔笑笑,拍拍投籃機上面的分數表。
單場一分鐘,可怕的一百四十二分。
「阿拓說他今天運氣超好,所以手感很順,連我都未必擋得住哩!」倉仔嘖嘖稱奇,撿起一個球丟給我:「試試看?」
「我今天運氣、差、透、了!」我遠遠站在門口,將球筆直地丟向投籃機。
命中!

沒有別的地方了,阿拓現在一定在小才那裡。
我似乎只要控制車身,然後不斷催緊油門就可以了。
但我的心跳似乎跳的比車輪還要快,強烈的不安並沒有被時速一百公里給擺脫。
竹東,小才家的樓下。
一老一少,一盤剛剛分出勝負的棋局。
但不見阿拓。

「阿拓剛剛贏了我第二次,才花了不到半小時,還有說有笑的,他說......」小才爸看著棋局深思,一副很難理解的模樣。
「他說他今天運氣很好。」我獃住,喃喃自語。
「妳也聽他說過啊,他還騙我他今天沒碰上妳。」小才爸繼續深思方才的棋局,呢喃:「原來下棋運氣也很重要。」小才拍拍我,我回過神。
「十分鐘前,阿拓騎機車去機場了。」小才一臉的沮喪,他還戴著那頂我跟阿拓合送的高帽子。
「可現在才九點半,還沒......還沒十點?」我低頭,蹲下,將頭埋在膝蓋裡。
小才也蹲下。
「我還沒來得及練出靠自己噴火,他就走了。」小才悵然:「我才差一點點就成功了。」我沒應話,因為我後悔得說不出話來。
「阿拓知道妳總有一天會來找我的,所以要我把這個留給妳。」小才說,我抬起頭來時已是淚流滿面。小才脫下高帽子,讓我看看裡頭,空無一物,然後伸手往裡一探,居然抓出一件物事。是一雙綠色襪子。
「阿拓在搞什麼我也不懂,大概是怕妳腳冷吧,不過他忘記現在是夏天,笨死了他這糊塗鬼。」小才笑笑,將襪子放在我的手裡。

我呆呆地看著這雙醜到不行的綠色襪子。
記得倉仔說過,一個人這輩子第一次夾到的東西,就是那一個人人生的寫照。
我的人生是一隻脖子爆開的長頸鹿,阿拓的人生,則是這雙莫名其妙的襪子。
我不哭了,最後還笑了出來。

雖然我也不懂阿拓將襪子留給我做什麼,多半是出國前的清倉大放送中太醜了沒人要,所以只好寄在我這裡。怪怪的,不過總算將我的心情逗開來。
跟小才道謝後,我站了起來,將襪子塞在口袋裡,準備離開。
突然,我聽見一聲什麼。

「小才,你有沒有聽見什麼?」我問,皺起眉頭。
「沒有啊。」小才豎起耳朵,不懂我在說些什麼。
但我又聽見了剛剛那好像不存在的聲音。
「爸,你有沒有聽見什麼怪聲?」小才問,他爸沒有理會,仍舊盯著那盤棋。

但我的心跳了一下,因為我又聽見了。
我下意識衝到野狼上,發動引擎。

「思螢,妳到底聽到了什麼啊?」小才問,因為他看見了我臉上的笑容。
「煙火。我聽見了煙火。」我說,然後離開。

我沒有跟小才多解釋什麼,因為要說服他我遠在竹東,卻聽見來自南寮漁港的沖天砲聲,是多麼不可思議、胡說八道。
我沒有刻意加速,因為我知道已經來不及了,而且我發覺自己的心情已經相當平靜,我猜想那雙襪子可能有安定神經的醫療效果,也可以開始回想今晚的一切。

我急著找到阿拓,然後呢?然後我要跟他說什麼?
在短短的時間裡,又能說清楚什麼?
我就這樣從澤于的眼前離開,幾乎沒有眷戀。我到底在想什麼?
如果說我有一點點喜歡阿拓,那也是從幾個小時前開始的。
那為什麼,我剛剛感覺到這麼惶急、這麼後悔莫及?
我不知道,也許我只是想跟他說聲謝謝,然後緊緊抱著他,跟他說聲再見。
那聲再見,意義非凡。我不能想像阿拓離開時,竟沒帶著我的祝福。

當我騎到南寮、辛苦地爬上海堤,伸直雙手平衡、小心翼翼走到老地方時,果然見到滿地的空煙火盒。
我沒有哭,因為阿拓一個人在這裡放煙火的樣子一定很快樂。
也許就是他心中那份真誠的快樂,讓我聽見了遙遠的煙火聲,還有他的祝福。

後來我慢慢騎著技安張的野狼,尋著名片上的住址回到市區,找到技安張白天學修車的車行,店正好剛剛打烊。我跟禿頭老闆說,請他幫我將車子還給技安張,今天晚上實在是謝謝他了,我對他從此只有感激。
還了機車,我招了輛計程車回咖啡店牽自己的野狼。
一路上,我不禁認真思考我對阿拓的感覺究竟是不是愛情,還是共同的倚賴。你救了我,我救還給你的那種依賴。
  阿拓這一去兩年,足夠我好好想上好幾百遍了。

「司機先生,你叫李忠龍,有沒有外號?還是應該怎麼叫你?阿龍?龍哥?」我不知不覺開口。
「大家都叫偶大頭龍,因為偶的頭很大一粒。」司機歪著頭,想了一下才回答。
「嗯,是真的蠻大的,你當兵的時候一定塞不下鋼盔呴?」我端詳了他一眼,。
「被妳說中了,不只鋼盔,馬的安全帽我也戴不下,有次窮到沒錢吃飯只好計畫去搶銀行,幹,結果絲襪一套上去就被我撐破了,最後只好算了。」大嘴明自顧自笑了起來,我也大笑。
「大頭龍平常作什麼消遣?有沒有想過練鐵頭功?我有個朋友頭沒你一半大,不過他有練正宗少林鐵頭功,鏗的一聲磚頭就在他額頭上碎掉,挺可怕,他看到你一定覺得你很有潛質。」我說,想起了鐵頭。
「鐵頭功?我還火鳥功咧都二十一世紀了,鐵頭功沒搞頭啦又不是拍周星星的電影。說到消遣啊,不開計程車的時候我都在練吉他手走唱,不過哈哈哈哈馬的我遜斃了,找了好久才找到一間破餐廳肯收留我,挪,叫光影美人,有空來聽我的野獸搖滾吶!」大頭龍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溼溼皺皺的名片給我,我收好。
「大頭龍你好像很聒噪,那你喜不喜歡聽故事?」我問,搖下車窗。
「馬的超愛,我滿屋子的漫畫。」大頭龍顯得興致勃勃。
「嗯,那我說一個故事給你聽,給我點意見,我有個朋友,他......」我這話才剛剛出口,就自己笑了出來。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啊?不是要說故事嗎?還有十分鐘才會到清大夜市啦!慢慢講,講的好我可以不收妳的錢喔!講的差點,也還可以打打折!」大頭龍從後照鏡的反射裡看我,笑嘻嘻的。
我也笑了。
原來阿拓一直都在我身邊,用他獨一無二的方式跟我分享這世界。
慢慢的,我看待這個世界的角度也逐漸轉換,不知不覺。
「再見了,飛機不會把你載去太遠的地方。」我摸著口袋裡的襪子。
等一個人咖啡的故事,兩年後再重寫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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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hinkyche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