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芬芳苦短薄酒萊

 

 

網路流言,愈滾愈烈。風神百科全書知識網的銷售業績,在連幾個月的創新高之後,碰到難以突破的瓶頸。儘管,總業績已經超過我們上市的預期,但是產品若敗在不實的「密碼遭破解」的謠言上,我不會甘心。

 

為了處理這些事情,昌仔已經好幾個星期沒有進公司了。自從我把企劃活動的專案部分拉出來交給楊子楓負責之後,他跟我大吵過幾次,險些是要翻桌子的地步。我原本計畫找時間跟他談談,希望化解他的疑慮。無奈我們各忙各的,這一個星期以來,我光是應付記者的訪問,就忙得不可開交。

 

像我這樣低調的個性,實在不適合在媒體曝光,但是當公司的產品被推上火線,我就責無旁貸地必須挺身而出。就算痛苦,也必須承擔。

 

剛剛結束一個記者的電話訪問時,楊子楓收到一個禮盒。大概為了讓我開心吧,他笑嘻嘻地走進辦公室來。
「美人再度送美酒來!」他嘻笑的樣子,像個大孩子。

 

「你怎麼知道?」
「我猜的。」他故意裝出很戲劇化的表情說,「但也可能是炸彈包裹,要不要我幫你打開?」

 

他打開禮盒,果然是董森森送來的一瓶酒。很特別,它不是陳年的紅酒,而是剛剛出廠的新酒「薄酒萊」,每年十一月的第三個星期四上市。

 

禮盒裡面附著一張卡片,董森森親筆寫了幾句話:

 

酒愈陳愈香?朋友是老的好?
嚐嚐新上市的薄酒萊,
或許你會發現新的朋友也不錯。

 

「她在暗喻你們的友誼哦!」楊子楓果然耳聰目明。

 

「怎麼說?」我故意想考他。
「薄酒萊是法國勃根第地區南邊的Beaujolais區,法語發音〔boh│zhu│lay〕,這裡的葡萄酒向來以清淡著稱,把它譯成『薄酒萊』,發音和詞意都貼切。」

 

「你的常識很豐富嘛!」
「那當然,要歸功於『風神百科全書知識網』!」

 

「一般葡萄酒,至少需要經過一段時間的醞釀與陳年,才能上市銷售,而 BeaujolaisBeaujolais Village 是少數被公認具有早飲特質的葡萄酒。」我補充說。
「上星期週末,我去Pub,已經有人叫今年最新進口的薄酒萊喝了,聽說是空運來的。他們說這種酒,開瓶後立刻要喝,不必醒酒,以免果香流失。」

 

「是啊,通常薄酒萊上市後三個月左右已不能喝了,只能等待下年度的新酒。最適飲用的期間,就是感恩節到新年這短短的幾個月。」
「因為薄酒萊新酒不能長久保存,所以要搶鮮、嚐新,它完全打破『酒會越陳越香』的法則。」他說得意興風發。
聽年輕人說年輕的酒,我感覺青春真好!不,不只是青春真好,簡直是青春無敵。

 

「我該打個電話,向她致謝。」
「順便約吃飯,也可以啊!」他建議。

 

「這樣好嗎?」自從上次去吃法國餐被跟拍、爆發八卦緋聞之後,我和董森森不曾單獨見面。
「有什麼關係,我幫你打電話,聯絡她的助理,問一下時間,會不會比你自己打給她本人好一點?至少有些轉圜的餘地。」

 

「嗯,」有道理,這小夥子的想法滿細膩,「你幫我連絡看看,找一天吃晚飯好了。」
幾分鐘之後,他進來辦公室跟我說,「助理說董森森臨時請假,還好節目有兩集預錄的存檔可用。她請你直接連絡董森森的手機。」

 

「好,我自己處理。」

 

下班前,我撥了幾次,但她的手機始終沒有應答。我把薄酒萊放在辦公室的書櫃,打算哪天約到她時,再一起品嚐。

 

早離開營運總部,才不到傍晚六點,黑色的夜幕已經全部罩下,街燈霓虹閃爍,路上還沒有塞車,順暢的車流讓我明顯感覺時光的流逝。這一刻,我才真正意識到季節已經迭替到冬天。

 

這一年,好像過得特別快。

 


因為打球的關係,我習慣性地早起。即使天雨,或沒有安排打球,每天清晨五點,我都會準時醒來。

 

麗明還在熟睡。通常我很少回頭看她,這一天,我特別端詳睡夢中的她,沒有表情的五官,呈現日間少有的寧靜。眉間微微皺起的紋路,讓我有些心疼,容易擔心的個性,讓她即使衣食無缺,還是會有很多操煩。
擔憂,變成她簡化生活的一種方式。

 

回想起來,我認識的很多人都用這種方式在過日子。不用花腦力思考問題、不用花時間解決困難、不用下決心改變自己……只要擔憂、擔憂、擔憂,然後把負面情緒丟給別人,自己也很不愉快。

 

什麼時候開始,她變得這樣?什麼時候開始,我們的互動模式變成這樣?什麼時候開始,我覺得無力改變這一切。
我想到昌仔,和他的婚姻,是不是很多中年人都有這樣的問題?我的選擇,是默默接受;他的選擇,是不斷外遇。為什麼我們都沒有選擇比較良性的方式,彼此都願意試著改變自己,做一些調整、做一些讓步、做一些妥協,而不是一味地要求對方改變。

 

離婚率提高到兩對已婚夫妻中有一對會離婚的地步,結婚率卻逐年降低。年輕人可以很灑脫地面對自己不想結婚、或結婚後離異,而我們這些中年人卻沒有太多勇氣去細看自己的婚姻危機。

 

我想改變,但麗明不想。昌嫂想改變,但昌仔不想。
曾經當面問昌仔一個很敏感的問題,「如果吃壯陽藥可以讓男人展現雄風,你為什麼不在跟老婆魚水之歡時,讓她享受一下?」

 

他很直覺的回答,竟是:「沒彩工,太可惜。老婆馬上就會知道你是吃藥的,外面的女人卻以為你本來就這麼厲害。」

 

當下聽了,我恍然大悟。原來,他在乎的是男人最基本的需求,尊嚴。也因為他太愛面子,所以昌嫂才會那麼哀怨地跟我訴苦。

 

麗明對這樣的婚姻生活,會有什麼樣的不滿呢?財富、名譽、地位、兒女的孝順、丈夫的忠誠……看起來應有盡有,她還有什麼不快樂? 一定有吧!因為她看起來並不快樂。

 

而看起來還算快樂的我,其實生活也並非全然快樂,只是我自認為比較懂得情緒管理,讓不如意、不順利的事情,比較少干擾我而已。

 

七情六慾,我也難免會有。像這樣早起的清晨,獨自在浴室盥洗沐浴,SPA設備俱全,泡在按摩浴缸裡,董森森的幻影也曾經撩起我情慾,漲滿在偌大的浴室裡。初昇的陽光從窗邊緩緩射入,激情卻因為一個不存在於現場的人、和一段純屬想像的感情而沸騰。

 

但好夢由來最易醒,事實總是很銳利地刺破夢幻的泡沫,讓人不得不回到現實。即使現實十分殘酷,有時到令人難以招架的地步。

 

尋常的日子裡,會讓我從夢幻跌入現實的,大多會是麗明的喊叫或謾罵。兩個孩子出國以後,家裡只剩我跟她,還有一名幫傭。八十幾坪的房子,算是寬敞的了,但是她發出的音量,卻足足讓室內面積縮小一半,每個角落都能聽見女主人的指令。

 

例外的是,這天,麗明還沒有清醒,一通來自機場的電話,像一條引線點燃了炸藥。爆炸威力相當巨大,搖晃的不是這個世界,而是多年來存在我心裡的價值架構,幾乎崩潰瓦解。
「大尾仔,你醒了嗎?」明明是昌仔的聲音,卻非常客套。

 

「你從南部回來了,情況還好吧?」
「我……我在機場……

 

「哪個機場,早上要進公司嗎?」
「我要出國,短時間不會回來!」

 

「啊?」雖然我大吃一驚,但心中仍然鎮定,「去哪裡?」
「全家移民去澳洲。」

 

昌仔突然要離開公司,全家移民?事先我毫無所悉,沒有任何蛛絲馬跡。如果不是這通特別來告知的電話,我大概會以「捲款潛逃」來描述這個事件。

 

「為什麼,怎麼都沒有講一聲?」
「原因太多了,不知從哪裡講起。」

 

「你等等,我立刻到機場見你。我們兄弟一場,有什麼苦衷,你要當面跟我講。」
「不用了,馬上就要登機了,我們電話中說就好。」

 

「到底怎麼回事?」
「其實我們考慮移民很久了,手續也都有在辦,這半年來,我想了很多事情,最近才下定決心。我太太她一直對我很不放心,她到公司找過你,是不是?」

 

「嗯。」為了他們夫妻和睦,這件事情我一直隱瞞他。
「跟你說的同款,我年歲也大了,不能再這樣玩下去。」

 

「你要收山可以啊,但為什麼一定要離開?」
「我自己想換個環境,才有辦法了斷一些事情,小孩也大了,那邊教育環境比較好。」

 

「就算這些都是原因,你犯不著這樣,事先都不交代就走人,公司還需要你。」
「沒有人是不能被替代的……」他沉默片刻,「大尾仔,我把公司的股票都脫手了。」

 

「什麼?你怎可以這麼做?」這個決定,對公司的股權結構有很大的影響!
「我欠錢,你甘知?」

 

「你老爸賭六合彩、還是你外面的女人給你仙人跳?」
「攏有!唉——」他嘆氣,「我看破啊!」

 

「你一股用多少錢脫手?」
「低於市價百分之十五!」

 

「賣給誰?」
「全茂。」他提到一家新設立的廠商,對於網路行銷躍躍欲試,有可能成為我們最大的競爭者。

 

「我想你不會是故意的,你到底有什麼苦衷?」
「我有把柄在對方手裡,他們請黑道出面協調。」

 

「所以外傳我們密碼被破解,也跟你有關。」
「密碼沒有被破解,我只是給他們十組密碼。」

 

「昌仔,你太糊塗。」
「是,我是太糊塗。」從話筒彼端傳來的,是他低泣的聲音,「糊裡糊塗,過了半輩子。還留個爛攤子給你收。」

 

「昌仔,昌仔,甘有需要走到這一步,你回來啦,不管什麼事情,我幫你解決。」

 

此刻,浮現腦海的畫面,是年輕的時候,我和他在大龍文化打拚的那幾年。

 

有一次,快要到結算日了,組員的業績還沒有達到我的目標,我發覺大家都很懶散,所以特別微服出巡,利用下午的時間,去查訪業務員計畫拜訪的路線,果然發現他們都沒有按照行程拜訪,躲在離公司不遠的冰果室、彈子房。
在一家卡拉OK店裡,我抓到昌仔。氣急敗壞之下,我當場怒罵他,毫不留情面,他轉身要走,憤恨地說,「我不幹了,總可以吧?」

 

沒有想到二十年後的此刻,我重複的竟然是同樣的一句話:「昌仔,昌仔,甘有需要走到這一步,你回來啦,不管什麼事情,我幫你解決。」

 

重情重義,原來是我的一項弱點,我現在才知道。不論我怎麼把他當手足,想照顧他的生活,協助安排他的人生,都變成損及他的自尊、讓他抬不起頭的壓力。

 

「事情走到這個地步,已經沒有辦法回頭了。」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我聽到機場的登機廣播。

 

「那個女孩呢?」我突然想到,「洪可兒的同學,知道你要移民了嗎?」
「別憨啊啦,我們只是露水鴛鴦,沒有必要跟她講那麼多。」接著,他轉變語氣說,「不過我留了十萬塊錢給她,去美國的旅費,算是我出的。」

 

「她不知道你要走?」我希望再確定一次。
「我沒說。」他感嘆,「大尾啊,我要登機了,這麼多年來,多謝你的照顧。」

 

「無論如何,要再跟我連絡。」
「你不怪我?」

 

「怪你,有用嗎?事情都發生了,我來想辦法。」
「你一向攏真有辦法!」

 

聽來刺耳,但我還是衷心想給他祝福,「順風、平安!」
快刀斬亂麻,公司一上班我就召開緊急會議,做了一項重大決策:

 

為了避免昌仔的股權轉讓,引發經營的危機,同時也兼顧我為了知識普及而發行「風神百科全書知識網」的初衷,我決定針對學生開放免費會員名額,現有的付費會員會籍期滿之後,將終生免費使用。所有線上遊戲的寶物,轉成購書點券,可以在我們相關企業的購物網站中,視同現金,選購書籍,但本網站所售出的書籍,將蓋上「不得轉售」的戳記。

 

「這麼一來,全茂那邊的幾位股東就無利可圖了。」楊子楓說。

 

「無利可圖,並非我的本意。有貢獻的人,應該享受利潤。沒貢獻的人,不能坐享其成。這樣才符合公平原則。」
「可是,全茂處心積慮在這裡持股,不就兩敗俱傷?」楊子楓問。

 

「也不盡然,如果他們用『技術合作』的觀念進來合作,而不是用利潤的觀點坐享其成。我們還是可以開發其他的新產品,展開新的行銷計畫。」

 

危機處理,暫時告一段落,照理說,應該心平氣和多了。沒想到,我的心情依然激盪不已。
昌仔的離開,等同於不告而別。「情義」兩字,淪落到這個地步,叫我感慨萬千。

 

有人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但是在我的生命經驗裡,並非如此。因為,我也常有「雙喜臨門」的體驗。倒是「禍不單行」,十分常見。儘管,那不算是屬於我的災禍,卻也感同身受。

 

昌仔突然離開公司所造成的風波,還沒有完全平息,幾天之後,週刊再次爆料,刊出董森森和金融界大亨章冠麟的親密照片。

 

比上次更勁爆的是,即使是記者看圖說話,都比上一回合的香辣刺激。雖然這次的男主角不是我,卻也避免不了又被舊事重提,而且編輯還煞有其事列表,詳細比較我和張冠麟的條件。但顯然只有我會專注文字的細節,因為三張巨幅的裸露照片,搶走了大部分讀者的目光。連電視的晚間新聞,都不斷重播這些畫面。

 

看起來,這就是所謂的「性愛光碟」了。根據電視新聞的追蹤報導說,這是已婚的章冠麟新交往的情婦找人裝針孔偷拍,她發現章冠麟不但外遇還劈腿,因此性情大變,跟監已久,找章冠麟談判多次未果,故意要來個玉石俱焚。我不曉得這樣的報導是否實在?但以我的看法,致命的一擊是打在董森森身上,對男主角的損害並不大。

 

難怪最近幾天,都連絡不上董森森,昨天她的現場廣播節目還請人代班,她似乎已經預知這件事情。
向來很重視道義的我,更積極地想要聯絡上她。或者坦白說,我必須承認心裡面有一種特殊的情愫是,我必須保護她。不為什麼特別的理由,就只是想要保護她。
傍晚,我接到董森森的電話,她約我單獨去郊外的一處靜僻的漁港會面。

 

兩個多小時的車程,我在一處人煙罕見的海邊見到她。狂野的風,吹襲她的長髮、她的衣衫。

 

「我從遠處看,妳被風吹得好像在飄,彷彿整個人要向天空飛去一般地輕盈。」
「若非心情沉重,我的身體和魂魄,應該都會被吹散吧!」

 

「妳看,我把妳送我的薄酒萊帶來了。」在沙灘上,我找個地方,請她坐下。打開薄酒萊,與她暢飲。
「我敬你!」她舉杯。

 

「我祝妳平安度過這一關。」新酒入喉,散出果香,「這個味道,應該用『芬芳』來形容。」
「可惜它不能保存,開瓶之後,最好趕快喝完。」她一飲而盡。

 

「這世界所有的芬芳,都很短暫。」我感慨地說。
「送你這瓶酒的時候,我自己都還沒有意識到會出這樣的事,讓你見笑了。」

 

「別這樣說,我們一見如故,我把妳當……」我想了一個比較適切的用詞,「朋友。」
「我知道,聽很多記者說,你很低調,平常絕少應酬、也不接受採訪。」

 

「是啊,為了推動知識網,我做很多從前沒有做過的事。」我是真心想要跟別人分享這麼豐富的知識,「他們說,這叫『人生下半場』,像打籃球那樣,年過五十,要活得隨興一點。」
「方董事長。」她的語氣如常,禮貌而穩定。「有件事情,我想跟你道歉。」

 

「不用說這些,」我不知道她為什麼需要向我道歉,「如果是為了這次週刊爆料,又再度把我拖下水,妳也是受害者,根本不用道歉。」
她堅持說,「我很對不起你,我必須跟你道歉。」

 

「沒關係!這是媒體愛炒八卦,妳不要放在心上。」
「其實,是我故意拖你下水的。」

 

「啊?怎麼說?」
「不瞞你說,我和章冠麟祕密交往三年多了。幾個月前,我發覺被狗仔隊跟拍。為了保護章冠麟和他的家庭,我只好約你出去吃飯,當個幌子。希望用這種障眼法,分散他們對我和章冠麟的注意力。」

 

「我和妳之間並沒有什麼。」我很磊落地說,「我沒有什麼好怕的。」
「是的,我就是看中你這種坦蕩蕩的態度。」

 

「可惜的是,我還是沒有真正幫妳解圍。」
「狗仔隊太厲害了。」

 

「應該是有人密報的,不然哪來這些線索?」我猜,「我在家看了即時新聞,有媒體說這一切是章冠麟的新歡設計的。」
「他竟然背著我劈腿。」她很傷心。

 

「妳事先都不知情嗎?」
「他一直說等小孩高中畢業,去美國念大學,他就會和老婆離婚,沒想到這都是謊話。」

 

聽來多麼熟悉的說法,常在電視劇中出現,真實的人生裡,優秀如董森森這樣的女性,竟也會相信。

 

「妳真的相信?」
「你覺得我很笨吧?」她自嘲。「你別看我在媒體界好像很成功,其實我和大部分的女人一樣,只希望得到一個可以倚靠肩膀。只可惜,我投入太多之後,才發現自己選錯了對象。」

 

「妳一點都不笨;妳是太多情。」
「我想我是太寂寞了,而不是太多情。」她感慨地說,「剛開始是他主動追我,愛我愛到差點令我窒息。」

 

「每一次愛情,都是這樣開始的,不是嗎?」

 

「但我卻退守自己的防線,忽略他已經有家室的問題。」

 

「一夫一妻的婚姻,是人類自己給的限制。」我試著寬慰她,竟也像是在說服自己。

 

「既然結婚了,難道你能夠不信守這樣的承諾?」

 

「大部分的時候,我能。」我說的是事實,「但大部分的男人,不能。」

 

「只是每個男人的態度不同。有的男人把外遇當作神聖的心靈饗宴,有的男人把出軌當作理所當然的甜點,有的男人把對婚姻的不忠當作毒品,愈痛苦時愈上癮。」

 

「妳認為章冠麟把偷情當作什麼?」我好奇地問。
「我寧願相信他曾偷情。」她的眼神變得哀怨而空洞,「我害怕的是他只想要性,從來沒有動過情。」

 

「別用這樣的想法糟蹋自己。」我安慰她。
「我的人生,已經被糟蹋完了。」她絕望地說,「那些親密照片隨著網路四處流傳,我該如何面對別人的眼光?」

 

「不要悲觀,人們很快就會遺忘。妳會重新站起來,比以前更紅。像上次我們的緋聞,炒過之後,妳的節目收聽率更高了。」
「你別安慰我,我自己知道,一切都不同了。」她默默地凝視遠方。「如今的我,真的是一無所有了。工作、愛情,兩頭落空,連對這世界最基本的信任都瓦解了。他竟然可以這樣對待我,好殘忍。」

 

「妳還有……」看她這麼脆弱,我幾乎自告奮勇地說出我會支持她、保護她的話,但卻也覺得冒昧,只能轉個彎說:「妳還有很多忠實地聽眾,他們很支持妳。」
「會嗎?誰會支持一個被富商拋棄的第三者?」她十分沮喪,「連我自己都不支持自己了。」她遙望遠方,然後轉身往回頭的路上走去。

 

追隨她視線的方向,我看見一片空茫。冬天的海邊,風力強勁。天氣不好,黑色的濃雲,像滴在清水裡的墨汁,在夜空中四散飛馳。

 

遙遠的天際,浮現董森森和李鎮昌的影像,他們兩個並不相熟的人,在此刻的人生卻有相似的命運。人到中年,一切必須捲土重來,需要何等的力量。

 

「我送妳回去吧!」我提議。
「不用了,我暫時住在這裡。」她指著前面坐落在漁村裡的一家民宿。

 

「不會有人打擾嗎?」
「老闆是個藝術家,從前訪問過他,也算是朋友了。冬天,是淡季。目前,他只收留我這個客人。」

 

「好吧,讓妳一個人靜靜也好。有任何需要,隨時打電話給我。」

 

離開漁港的時候,我還回頭看見她的身影漸行漸遠,像是隨風飛去。

 


媒體新聞追著董森森跑,二十四小時的電視即時連線,也追著她跑。沒人知道她去了哪裡,但捕風捉影的消息卻愈來愈多。許多記者甚至日夜守在機場,想要捕捉到她的鏡頭。
當董森森的消息再度曝光的時候,卻令人震驚地說不出話來。在漁港開民宿的藝術家指出,董森森留宿三天之後,在完全沒有任何跡象的情況下,失去蹤影。唯一的線索,是留在沙灘上的鞋子。

 

這則新聞再度震撼了整個社會。某些尖酸刻薄的媒體猜測,說董森森背後有高人指點,這些跡象都是故佈疑陣。
雖然這樣的心態,令人反感,但我寧可相信是真的,對董森森還好好活著,抱持一線希望。
可是,很快地,連這份卑微的希望都破滅了。
警方根據漁民提供的線索,打撈到她的屍體。

 

媒體觀察家評論說:「狗仔文化,殺了董森森。」而我卻悲傷地猜想,也許感情才是最大的元兇。情人背叛,毀了人與人之間最寶貴的信任,也毀了多情人脆弱的心。

 

董森森出殯那天,我沒有出席告別式,不是無情、也不是怕事,我帶了她第一次送我的那瓶一九九八年的Latour à Pomerol陳年紅酒,獨自到她出事的海邊,用自己的方式為她送行。

 

我把紅酒和玫瑰花,灑向海洋,讓這份特別的祝福與思念,隨著浪潮,跟著她到海角天邊。

                            未完,續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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