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月亮代表誰的心《一》

 

 

當街頭的木棉凋謝,墜落的紅花勾引夏天的腳步,有如鮮血刺激蝙蝠的嗅覺,整個城市就這樣漫無邊際地燃燒了起來。

身屬寒涼的體質,我很喜歡炎熱的季節,像冬眠已久的動物終於可以走出潮濕陰暗的洞穴,展現生命的活力。

但是夏天對於人類來說,卻是危險的。體型不好的女性,害怕薄衫洩漏了她們的身材;而好色的男人,擔心自己受不了誘惑。從前我會這樣想,但自從和昌仔共事久了,我才發現這個想法也不一定正確。

根據保險套公司所做的全球調查,冬季反而是保險套銷售量最高的季節。可見夏天對於男人的危機,並不在於性的誘惑需要壓抑,而是品味不好的衣著,難以掩藏。

像昌仔這一類的男人,就是典型的範例,天氣熱了以後,他喜歡穿絲質的黑色襯衫,裡面不穿內衣,黑黑的乳頭若隱若現,實在令人不敢恭維。奇怪的是,需要穿白襯衫的場合,他卻在裡面加了彩色的背心,有時候是淺藍的、有時候是淡黃的。如果檳榔西施攤需要僱用男性,他去上班可以省去許多治裝費。
 

這天,他又穿了白襯衫,裡面穿的是橘色背心來上班。

「昌仔,你會不會覺得這個顏色,搭配得有點太艷了?」

「還好吧,你沒看電視購物頻道嗎?一次買七件,同款式、不同顏色,每天混搭,變換心情。」

他真以為自己是瑪丹娜,「你該不會連內褲都配好一套的顏色吧?」

「講到這裡,介紹你最新的『囊袋內褲』,我穿這款的。」他故意作勢要拉下拉鍊來給我看,被我用手擋住。

「這是辦公室,正經一點。」我提醒他。

「我哪會這麼沒分寸,」他從手提箱裡拿出目錄,展示新型的男用內褲,標榜可以提升性功能,用很誇張的表情說:「真的,穿了感覺很不一樣,那裡涼涼,好像沒穿的感覺,隨時都處在躍躍欲試的狀態。還有,這種藥片,聽說很厲害,你要不要試試看?」

「夠了,我不需要這些東西。」很多男人喜歡吹噓自己在那方面有多麼強,我從不刻意那樣做。跟一般中年人相較之下,我的情況算是得天獨厚了。

這幾年來,和麗明的房事很規律。大概是長期運動的關係,通常一星期都會有三次左右,我的體力相當旺盛,慾望卻在可以克制的範圍內。嚴格來說,親密關係,對男人而言,在婚前和婚後,的確有很大的差異,婚前,是權利,覺得自己賺到;婚後,是義務,總是在默默付出。

有時候,她去美國看孩子,一兩個月不在,我會多做劇烈運動、消耗體力,不會像一般男人滿腦子想偷腥。但是,我也不故作正人君子的樣子,性愛這一回事,只要沒有虧待配偶,如徐志摩詩句中偶然的細節,也無需言說。


「好啦,算你厲害。」轉身,他又挖苦我說:「還是……你都用不到!」

每當我們在辦公室裡出現這些對話,就讓我想起古代的皇帝身邊為什麼會有弄臣。當一個人,居於上位,有了高處不勝寒的感觸,就喜歡聽些有的沒的讒言。只要昌仔打開這個話匣子,我就會提高警覺。

「有件事情,我想問你。」這是我言歸正傳的方式。

「所有的正事,昨天開會時,不是都談完了?」他只有在心情好的時候,才會表現鬼頭鬼腦的樣子,「所以,我猜這不是正事。」

「一半一半吧!」我說,「那天我們去Sweet電台接受董森森訪問,走出播音室,你有沒有注意到一個很特別的女孩?」

頓時,昌仔收斂起一臉的笑容,用很嚴肅的表情替代,「等一下,你讓我想一想。」

這一想,他想了好久。時間長到我們兩個感覺都不自在。

從事業務這麼多年,我很早就學會一種銷售技巧,當產品已經對客戶介紹得很清楚了,對客戶所提出的疑慮,也已經解釋得很詳細了,如果要逼出訂單,就必須適時保持緘默,只要客戶熬不過這幾分鐘的沉靜,對方就會很爽快地簽下訂單。

反之,當客戶已經在做最後慎重的考慮,業務人員還在一旁繼續敲邊鼓,施予成交的壓力,對方反而會退縮。

此刻,我跟他之間,並無重大交易,我不知道他怎麼會需要想這麼久,難道他有什麼難言之隱?

「大尾仔,」他終於受不了這樣的氣氛,打破沉默,「坦白說啦,你看出什麼來了?」

其實,我本來是想問他覺不覺得「紅酒」很像雷安芝,但是,擔心他那天急著去拜訪客戶,沒有聽見廣播節目,所以拐了個彎,沒有直說。看他這會兒的表情,倒是挑起我對另一件事情的好奇,「那兩個女孩中,你是不是認識其中的一個?我指的是那個像明星般打扮的女孩。」

「哪個啊?我完全沒有印象。哪有可能呀,我不認識啦!」他的眼神有過十分之一秒的飄移,然後很鎮靜地回答,「電台裡,明星那麼多,我哪有可能認識。」

「哦,」我想我大概多心了, 「後來,我上車之後,聽見廣播,知道那個看起來很乖巧、氣質很好的女孩,上節目接受訪問的目的,是為了要尋找母親。」

「這年頭,還有這種故事哦?」很明顯地,他又回復比較自然的神情。

「我覺得她長得很像雷安芝。」

「雷,安,芝。」他豁然想起,「你是說賣百科全書時,那個像糾察隊的特別助理。」

「沒錯,你覺得呢?」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哪個女孩。」他撇得一乾二淨,全盤否認,「再說,我也不記得雷安芝長什麼樣子。」

說起來,這倒也情有可原。雷安芝比我和昌仔更早離開大龍文化公司,後來我還很有緣分地和她巧遇過兩次,印象很深刻,一次在路上,一次是在機場。她還曾經向我訂貨,要我送去她姊姊家。難怪昌仔對她印象模糊。

關於過往的事,我們每一個人都會選擇性地記憶、選擇性的模糊,只不過我們連自己都不知道這樣的選擇是不是完全自主,於是歸功、或歸咎給緣分。
 

緣分,是記憶的一把篩子,淘汰了我們忘記的,留下了我們記憶的。

雷安芝,是被篩過的記憶,但是負面的印象佔了百分之八十,只有百分之二十是好的印象。連我自己都納悶,那種令人不愉快的畫面,是如何通過緣分這把篩子的過濾,竟還能夠留存下來。但說實話,回憶起百分之二十的美好時,好像也抵過了不愉快的部分。
 

也許,這就是緣分吧。

印象中,比較美好的一次記憶,是業務助理于甄的慶生會。那天,正好是公司的發薪日,我的業績又是最高,領了不少獎金,部門同事要我請客,並一起為于甄慶生。而雷安芝和于甄是情同姊妹的好友,所以受邀參加。

他們包下一家卡拉OK店,可以容納三十個人,但擠進去將近四十位同事。于甄,人緣之好,可見一斑。但她卻說大家是衝著我請客,所以才來的。

由於人多,點歌、排歌的時間,相對就長。當銀幕出現耳熟能詳的流行歌曲,大家就搶著唱。有時候,七、八個人,連搶不到麥克風的,也上去霸佔舞台,排成學校合唱團的隊形,把蔡琴的「恰似你的溫柔」,唱成三部混音。

美酒、歌聲、友情,杯觥交錯,平常嚴肅的人都變得柔軟,在場只有我和宿敵雷安芝的關係,依舊僵硬。聚會進行了三、四個小時,我們兩人各自坐在卡拉OK大廳的對角線,和身邊的同事聊天,互不相望、也不敬酒,更不上台唱歌。戰場,從辦公室搬到卡拉OK,兩軍依舊對峙。
 

我和她不合,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沒有人敢要來撮合我們,只敢個別勸說:「開心點嘛!」「怎麼不上台唱歌呢?」「來,我來幫點歌。」我是真的不會唱、也不愛唱歌,勉強不來。我看她是半推半就,于甄幫她按了插播,不到幾分鐘,銀幕上出現「American Pie」的伴唱帶,她落落大方地上台,拿麥克風的樣子,雖不似巨星風采,但親切如鄰家女孩。
 

A long long time ago
【很久很久以前】
 

I can still remember
【我依然記得】
 

How that music used to make me smile
【音樂曾經如何讓我展露歡顏】
 

And I knew if I had my chance
【我知道,如果有機會】
 

That I could make those people dance
【我就能夠讓人們隨著音樂起舞】
 

And maybe they'd be happy for a while
【也許他們會快樂好長一段時光】
 

But February made me shiver with every paper I'd deliver
【但二月卻是令人顫抖的日子,因為投遞的每一份報紙】
 

Bad news on the doorstep
I couldn't take one more step
【如同是丟在門口的噩耗,令人舉步艱難】


I can't remember if I cried
【我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哭】

When I read about his widowed bride
【當我讀到他那位新寡妻子的新聞時】


But something touched me deep inside
【某種情緒深深觸動了我】


The day the music died
【在音樂陣亡的那一天】


So......bye-bye, Miss American Pie
【於是,再見了,美國派小姐】


Drove my Chevy to the levee but the levee was dry
【開著雪佛蘭到河堤上,但河堤已乾涸】

 

Them good old boys were drinking whiskey and rye
【老好人們飲著威士忌和麥酒】


Singing this'll be the day that I die
【唱到我與世界永別】


This'll be the day that I die
【與世界永別】

 

                            未完,續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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